論遊戲與賽事：人的延伸－以劍道運動中的賽事為例。 - 劍道 Kendo

第一章　緒論
　　首先我們必須定義「運動」這個字眼，運動(sport)，作為名詞的解釋有嬉戲的意思
，在近代運動興起之前曾經是英國貴族的用語 ，就廣義來說是工業化之前的社會或族群
進行的獨特活動，就狹義來說，近代運動的起源就是英國 。

　　就像麥克魯漢(Marshall McLuhan)所說的，職業化和運動的概念是互相矛盾的一樣
，劍道和運動就其根源來說，即使不到矛盾，但是至少也是格格不入的情況，我們可以知
道運動這個概念就其本身最狹義的範圍來說就是完全西方式的，因此我認為在分析劍道和
運動方面的關係會非常有趣，至少在我的經驗裡，劍道不論是從西方到日本，傳統和創新
(或者被西方侵犯)，從殖民者到被殖民者，尤其我們身處在台灣，更能在劍道運動的發展
中看到一種隨時互相衝突的力量。

　　那麼，在劍道作為一種日本的傳統武藝來講，它跟運動又有什麼樣的關聯呢？這是必
須先釐清的，或者這麼說，劍道如何在日本學習西洋的過程中被運動化？這當中又經歷了
怎樣的轉變？我會傾向劍道是廣義性質的運動，而以往探討有關於運動的文獻當中，只要
談到劍道的歷史層面，總會有：武士道、武道、日治時期、殖民、規訓、軍國思想、皇民
化、日本精神這些關鍵詞，而剩下的文章則是探討技術層面的。不然就是將劍道與道德、
人格、品德等同起來。

　　所以我認為藉由麥克魯漢對於遊戲、運動和賽事的分析可以有完全不同於以往的可能
，雖然說麥克魯漢的理論應用在劍道上可能有危險，畢竟文化不同，但也可以是另外一種
嶄新的對於劍道的詮釋，同時也是對我練劍多年來的經驗用另外一種不同的思考方式來重
新思考劍道究竟是什麼的問題。

　　但是劍道的歷史和演變依然是不可以跳過的地方，雖然不是主要的問題，但是我會在
第二章的部份簡略提一下。在第三章的部份則是希望以劍道的歷史和日本人的民族性作為
入手處，並以麥克魯漢的理論作為輔助，嘗試去分析劍道，不可避免的一定會參雜到我個
人經驗。第四章的目的在於提出我個人對於劍道的定義，但這個定義不一定要有答案，可
以是開放式的，因為直到現在我也不能確定(同時也是不敢說)我真正的領會了劍道，但這
篇報告最終希望能夠做到的是，同時也是我對於自己的期許，在保障每個人對於解釋和領
會劍道的自由上，可以稍微前進一步。


第二章 劍道的歷史和運動

　　關於探討劍道歷史的文獻，可以找到的有〈劍道運動的起源與演進過程之探討〉 ，
但是這篇論文的內容只是綱要性的介紹，若要對於劍道在台灣的推廣發展有比較詳細的了
解，則〈日治時期臺灣武道活動之研究〉可以說非常詳盡，這篇論文以日本殖民時期，臺
灣之武道活動為主軸，說明經過明治維新運動後，日本傳統的武道文化，如何在時代的變
遷當中延續下來，並經由出身武士或下級貴族的階級，在日本的政治、經濟、文化等全面
歐化運動的過渡期間，如何將武士應用於戰場之技術，轉變為精神與身體規訓的「武道」
。現今劍道練習者如何評斷？不是論劍技或段位高段者來推崇；卻是以修練者個人品格
涵養及為人處事上是否成熟為評斷，劍即心，心即劍，無論劍技上如何精妙，或段數如何
高段，沒有正確的心態則一切都是枉然 。而所謂的「武道」，便是我恰恰想要否定的部
份，留待後面詳述。

　　而劍道的歷史發展與武士的關係密不可分，可以說劍道便是由日本武士們發展出來的
。日本地形多山，容易形成地方割據勢力，而地域相對狹窄，資源有限，
又使得地方勢力對內講求協作，對外強調競爭，因此地方勢力之間容易發生衝突，
專業的武士階層便應運而生。為了與環境相匹配，武士們需要具有忠誠、勇猛、遵守規則
、重視尊嚴聲譽的品質，這些特徵都融入了劍道運動當中。到了明治維新時期，日本社會
快速變革，皇室集權勢力在剷除地方割據的過程中與武士們發生了衝突。手握冷兵的武士
們對陣皇室軍隊的槍炮，雖然勇猛地打過勝仗，最終也難逃被剿滅的命運 。

　　從從日本殖民台灣的時代開始，劍道被大力推廣普及，並開始為日本軍國主義服務，
許多學生放學後，還要到社團參加練習活動，對於訓練的過程，內容訓練嚴格，著重拼鬥
精神，向上級指導者衝擊練習，反覆十幾次，直到搖搖欲墜為止 。一直到二戰結束，劍
道才被從軍事訓練科目中廢止。從二十世紀五十年代起，劍道作為一項純粹的體育運動逐
漸興起，直到今天，因此，劍道的武道本質跟運動競技在二次大戰之後界線也就越來越模
糊。

　　不過，劍道一被視為運動，所以也就受到「規則」和「模式」的限制，但同時在日本
，劍道和相撲等都被視為國技,是一種精神上的文化遺產(無形文化財)。首先，現今一般
所謂劍道，是一種「競技類型」的運動。既然是運動，可視為「訓練身心」的「體育」，
該訴求也就成立。

　　但劍道和其他的運動不同，是以禮始，以禮終。和其它的競技運動有本質上的不同，
乃是嚴格要求禮法的一項活動，是由日本的傳統文化所培養出的傳承與發展而來。基本上
劍道不能進入奧運是因為裁判的方式(就是得分的標準)，強烈的要求裁判具有高度的自主
性。如有效打擊的的判定標準，即氣劍體是否一致，有無充實的氣勢及正確的姿勢，刃向
是否正確等，符合前述要求且有殘心 者，才算符合有效打擊作為判斷基準之要件 。因此
不可諱言的是，精神以及氣勢在判斷以及得分標準上難以客觀化，仰賴裁判的自由心證及
劍道素養。

　　此外全日本劍道聯盟（IKF）也並非世界體育總會的會員，現在日本內部其實也有兩
派聲音，即運動派人士和武道派人士的互相批判，究竟是要將劍道推向世界，朝向運動化
的方向發展呢？還是要固守本原有的傳統文化，避免失去劍道原本由傳統文化孕育出來的
精神遺產？這依然是個兩難且目前仍懸而待置的問題。


第三章　做為「運動」的劍道

　　首先麥克魯漢提到了強烈個人主義和支離化的西方世界 ，這恰好跟日本人的幾個世
紀以來密不通風的部落組織很不同，並且在電時代的來臨中使日本人在商貿上佔據有利位
置，再度使日本人與其古老傳統發生正向關係 。這樣說起來，所謂日本人的古老傳統又
是指什麼呢？
　　一般提到劍道，總會讓人聯想到所謂的武士，那麼，武士的本質又是什麼？除卻封建
時代的公務員身份之外，武士亦有上陣殺敵、效忠主君的責任，而其中武士和其他階級的
差別又在哪裡？

　　以西方騎士的概念來說明會比較容易了解，騎士之為騎士，在於三個要素，亦即馬匹
、盔甲、家徽，馬匹和盔甲都標誌著遠遠優於步兵的武力，而家徽則象徵著被俘虜的騎士
擁有支付敵人贖金的能力，因著這些能力，騎士擁有不死的特權，需要飼養的馬匹和昂貴
的盔甲都不是平民能夠負擔的起的東西，騎士等同於貴族，需要龐大的人力、財力、物力
加以支持，因此在西方世界中，騎士形成了其特有的階級。

　　而麥克魯漢亦有提到：
「………在他（林恩.懷特）的《中世紀科技與社會變遷》書中，他解釋封建體系其實是
馬鐙的社會延伸。馬鐙在西方首先出現於紀元後第八世紀，係由東方引進。有了馬鐙，遂
有馬上衝擊式戰鬥（藉馬的奔速增加槍茅的衝擊力），造出新的社會階級。歐洲原本就有
武裝的騎士階級，可是要把一名騎士全副盔甲地送上馬去，需要結合十名或更多的小農資
源。查理曼規定家業較微的自由民合併他們的私人農地，，以供一名騎士裝配作戰。新型
戰爭科技的壓力，於是漸漸發展出不同階級，以及一個能以供應無數騎兵盔甲的經濟體系
。......馬蹄鐵和馬頸圈也屬於革命性的科技，在中世紀初期增進了人類行動的能力，延
伸了行動的範圍與速度。………」

　　而中國同樣有用馬作戰的方式，但是只有騎兵，並沒有像西方一樣形成獨特的階級，
而相對於西方來說，中國的騎兵是以輕裝、騎射為主，沒有像西方這樣要求承受盔甲重量
和肌肉耐力的訓練方式，同時在武器上也是有差別的，西方騎士主要以打擊用的鈍器為主
，打在盔甲上，只會造成像腦震盪的傷害，但若是沒有盔甲防護則是致命打擊，西方的騎
士是不用弩這種武器的，中國的騎兵則大量使用，弩這種武器要求的訓練強度低，容易上
手並且是遠程武器，其力量足以貫穿盔甲，但西方騎士往往並不是為了殺死而是為了俘虜
對手以獲取贖金，因此他們會放棄用弩來作為武器。

　　另外補充一點，英國在一戰中戰車的出現也跟騎士道的概念有關，而現在的奧林匹克
中，諸如舉重、賽馬、西洋劍等各種項目中，也可以窺見在當時上流社會中流行的競技項
目，再者奧林匹克在古希臘中原本是為了訓練衛士才產生的。

　　之後中國的騎兵也傳到了日本，同樣的也保留了騎射的特徵，但是日本並沒有採用弩
這種武器，因為日本的環境使這種武器保存不易，而日本的地形多山，也讓弩這種武器難
以發揮它的威力，因此後來的日本也和西方一樣，形成了一種叫做武士的獨特階級，而兩
者一樣都仰賴於馬匹的作戰方式所帶來的威力。

　　日本政府在日俄戰爭之後塑造出來的，包含武士道也是很晚近才出現的思想，這是因
應著日俄戰爭中白刃戰的挫折經驗所產生的調整，日本在過度西化之後，急於改變這種過
度依賴槍砲以致於失去了近距離戰鬥勇氣的情況 。

在西方思潮的衝擊之下，日本固有的階級觀有些鬆動的跡象，因而也出現些許從「忠
」過渡到「仁」的跡象。就如同麥克魯漢所說的，一個民族的賽事，可以透露很多關於他
們本身的訊息 ，但若是將另外一個民族的賽事移植到另外一個民族身上的時候呢，那又
會是怎樣的情況？這牽涉到國家認同的問題 ，至少從近代運動的興起中我們可以看到英
國的影響，而從運動這個概念本身又可以追溯到奧林匹克，而其本身又帶有宗教性質 ，
我認為在宗教性質這點上，劍道在運動化之前也具有這種宗教性，劍道的流派多如牛毛是
在江戶時代以後的事情，事實上他們的流派源起本身就帶有一種神話塑造的方式，直到其
運動化之後，劍道之運動化跟西方世界的衝擊有莫大的關係。麥克魯漢就指出：

賽事是一種機器，這部機器只有在與賽者都同意成為傀儡之下，才可以開始行動。對個人
主義者的西方人而言，他對社會做出的「調整適應」，絕大部分都帶有個人降伏於集體要
求的味道。我們的賽事既可教我們學習這種適應，同時也幫我們從中釋放。競賽的結果難
測，賽事遂有了理性藉口，得以訂出嚴苛機械的規則程序。………每當社會的規則突然發
生改變，前此認可的社會風俗、儀式，便可能會突然取得賽事那種嚴格刻板的外貌與任意
獨斷的型態。

　　那麼我想劍道的運動化也是對於西方衝擊的「調整適應」，有趣的是，日本人卻恰恰
是集體主義的，或者說用麥克魯漢的話來說，密不通風的部落組織。但劍道本身卻是個極
端要求個人表現的競技運動，與其說是模擬戰爭的競賽 ，不如說是模擬當時社會決鬥互
相砍殺的情境，不但是設計與控制之下的情境 ，也是其社會自我的延伸 ，劍道的謢具，
如面金、垂腰、胴、甲手，皆是對於盔甲的模擬，竹劍更是對於武士刀的模擬，武士刀本
身便是手臂和牙齒的延伸 ，劍道的學習意味著攻擊要害、與人互砍的技術，因此也是一
種模擬殺人的活動，劍道為何如此要求禮法？其不單單是對於品德的修養，其背後意義更
是對於生命的尊重，所謂：「執三尺鐵，解生死惑。何如？」，因此，若無禮法或儀式替
劍道的學習者做出這種區隔，那麼練習劍道無異於只是拿著竹劍與人互毆，做一個心靈上
的殺人犯，我們甚至可以說這是缺乏人性的殘忍行為。

　　換句話說，劍道的本質就是生命的本質，就算只是模擬殺人的活動，藉由護具我們得
以緩解這種疼痛，但取人性命依舊何其沉重，此為習劍者不可不去思考的問題，否則便只
是單純的暴力和殺人者罷了。

　　劍道在現今社會來說，不管是日本或台灣，都已經是符碼化的「遊戲賽事」了 ，在
劍道的比賽或稽古 當中，練習者都會被要求扮演一名「武士」的角色，較為傳統的道館
也會灌輸作為一武士該有的品德，但就像前面所提過的，作為日本傳統價值的「武道」的
劍道，和受到西方觀念所影響的「運動」的劍道是完全不同的，而對我來說，作為「運動
」的劍道才具有「玩」 的意義。孰優孰劣，這其實沒有一定的答案，端看參與者如何去
開顯劍道而已，但就作為一名漢人的我來說，我目前比較傾向的是作為「運動」就是要去
「玩」的劍道，但這樣的是不是會落入西方式的思考呢？我想是不會的，這倒不如說跟個
人的性格選擇有所關係。


第四章　劍道的意義

　　劍道運動中的意義，不僅僅是由劍道本身所構成，而是在劍道參與者的練習當中所產
生和互相開展，但劍道作為一種運動，不僅僅跟政治上和文化上的認同有所關聯，連劍道
本身都是一種對於參與者規訓的過程，但在今日的社會，這樣的規訓還是正確的嗎？從之
前的論述中可以發現，劍道一開始是作為日本灌輸其階級意識的工具，因此我持否定態度
，劍道不應落入武道精神論的窠臼，縱使其為日本傳統的文化，但這並不代表曾經作為日
本殖民地的台灣就必須亦步亦趨跟隨著日本的腳步。

　　而就我個人的經驗來說，在作為「運動」的意義上，我的確用竹劍在跟我的對手一起
「玩」，這是屬於我們兩個人的私密對話；在稽古的當下就只有我們兩個，這是一種暫時
封閉起來的空間，因為你必須全心全意專注在你的對手身上，與他溝通。曾經有一位我很
尊敬的教練這麼跟我說：「我認為劍道不是用『練』的，而是要用『玩』的。」，這句話
對我日後造成了非常大的影響，而不也剛好跟麥克魯漢對於運動的看法不謀而合嗎？即使
是高達美也曾經提過遊戲的「玩」的嚴肅性，也就是說你不能亂「玩」，否則便不是在遊
戲或賽事之中了。

　　這也是為什麼我會那麼否定作為「武道」的劍道，因為這種劍道每每總是讓人想到所
謂的「日本武士」的階級意識，並且總是會參雜一些形而上的幻想在裡頭，而這是讓人喘
不過氣的壓迫，同時也是對於劍道的誤認。所以我認為作為「運動」拿來「玩」的劍道，
可以讓我有更多詮釋、開展這項活動的空間和自由，這也是為什麼我會撰寫出這篇報告的
原因，與其說我在為運動劍道辯護，不如說我是為了自認為在參與運動劍道的自己而辯護
罷。

第五章　參考文獻
參考書目：
麥克魯漢(Marshall McLuhan)，鄭明萱譯，《認識媒體：人的延伸》，台北，貓頭鷹書房
，2006。
參考論文：
徐維聯，楊漢琛(2003)，〈劍道運動的起源與演進過程之探討〉，大專體育，1977，頁
57-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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際研究學會，2006年11月，頁579-615。
陳義隆，〈日治時期臺灣武道活動之研究〉，桃園：國立中央大學歷史研究所碩士論文，
2008。
林丁國，〈觀念、組織與實踐：日治時期臺灣體育運動之發展(1895-1937)〉，台北：國
立政治大學歷史學系研究所博士論文，2008。
蘇曉倩，〈身體與教育--以日治時期台灣實業學校的身體規訓為例〉，南投：國立暨南國
際大學人文學院歷學系碩士論文，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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